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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诗书画的关系

发布:市政府文史馆 日期:2022/2/21 来源:本站 浏览:

再如苏轼《题虔州八境图》云:“涛头寂寞打城还,章贡台前暮霭寒。倦客登临无限思,孤云落日是长安。”我生平看到宋画,敢说相当不少了,也确有不少作品能表达出很难表达的情景,即此诗中的涛头、城郭、章贡台、暮霭、孤云、落日都不难画出,但苏诗中那种回肠荡气的感情,肯定画上是无从具体画出的。

又一首云:“朱楼深处日微明,皂盖归来酒半醒。薄暮渔樵人去尽,碧溪青嶂绕螺亭。 ”和前首一样,景物在图中不难一一画出,而诗中的那种惆怅心情,虽荆、关、李、范也必无从措手的。这八境图我们已知是先有画后题诗的,这分明是诗人赋予图画以感情的。但画手竟然用他的图画启发了诗人这些感情,画手也应有一份功劳。更公平地说,画的作用并不只是题诗用的一幅花笺,能引得诗人题这样好诗的那幅画,必然不同于寻常所见的污泥浊水。

3. 诗画可以互相阐发。举一个例:曾见一幅南宋人画的纨扇,另一面是南宋后期某个皇帝的题字,笔迹略似理宗。画一个大船停泊在河边,岸上一带城墙,天上一轮明月。船比较高大,几占画面三分之一,相当充塞。题字是两句诗,“泬寥明月夜,淡泊早秋天”,不知是谁作的,也不知这两面纨扇,是先有字后补图,还是为图题的字。这画的特点在于诗意是冷落寂寞的,而画面上却是景物稠密的,妙处在即用这样稠密的景物,竟能把“泬寥”、“明月夜”和“淡泊”、“早秋天”的难状内容,和盘托给观者,足使任何观者都不能不承认画出了以上四项内容,而且了无差错。

如果先有题字,则是画手善于传出诗意,这定是深通诗意的画家;如果先有画,则是题者善于捉住画中的气氛,而用语言加工成为诗句。如诗非写者所作,则是一位善于选句的书家。总之或诗中的情感被画家领悟,或画家的情感被题者领悟,这是“相得益彰”的又一典范。

其实所见宋人画尤其许多纨扇小品,一入目来,便使人发生某些情感,不一而足。有人形容美女常说“一双能说话的眼睛”,我想借喻好画,说它们也是一幅幅“能说话的景物,能吟诗的画图”。

可以设想在明清画家高手中如唐六如、仇十洲、王石谷、恽南田诸公,如画泬寥淡泊之景,也必然不外疏林黄叶,细雨轻烟的处理手法。更特殊的是那幅画大船纨扇的画家,是处在“马一角”的时代,却不落“一角”的套子,岂能不算是豪杰之士!

4. 诗画结合的变体奇迹。元代已然是“文人画”(借用董其昌语)成为主流,在创作方法上已然从画幢上贴绢立着画而转到案头上铺纸坐着画了。无论所画是山林丘壑还是枯木竹石,他们最先的前提,不是物象是否得真,而是点画是否舒适。换句话说,即是志在笔墨,而不是志在物象。物象几乎要成为舒适笔墨的载体,而这种舒适笔墨下的物象,又与他们的诗情相结合,成为一种新的东西。倪瓒那段有名的题语说他画竹只是写胸中的逸气,任凭观者看成是麻是芦,他全不管。这并非信口胡说,而确实代表了当时不仅止倪氏自己的一种创作思想,能够理解这个思想,再看他们的作品,就会透过一层。在这种创作思想支配下,画上的题诗与物象是合是离,就更不在他们考虑之中了。

倪瓒画两棵树一个草亭,硬说他是什么山房,还振振有辞地题上有人有事有情感的诗。看画面只能说它是某某山房的“遗址”,因为既无山又无房,一片空旷,岂非遗址?但收藏著录或评论记载的书中,却无一写它“遗址图”的,也没人怀疑诗是抄错了的。到了八大山人又进了一步,画的物象不但是“在似与不似之间”,几乎可以说他简直是要以不似为主了。鹿啊、猫啊,翻着白眼,以至鱼鸟也翻白眼。哪里是所画的动物翻白眼,可以说那些动物都是画家自己的化身,在那里向世界翻着白眼。在这种画上题的诗,也就不问可知了。具体说,八大题画的诗,几乎没有一首可以讲得清楚的,想他原来也没希望让观者懂得。奇怪的是那些“天晓得”的诗,居然曾见有人为它诠释。雅言之,可说是在猜谜;俗言之,好像巫师传达神语,永远无法证实的。

但无论倪瓒或八大,他们的画或诗以及诗画合成的一幅幅作品,都是自标新义、自铸伟辞,绝不同于欺世盗名、无理取闹。所以说它们是瑰宝、是杰作,并不因为作者名高,而是因为这些诗人、画家所画的画、所写的字、所题的诗,其中都具有作者的灵魂、人格、学养。纸上表现出的艺能,不过是他们的灵魂、人格、学养升华后的反映而已。如果探索前边说过的“核”,这恐怕应算核中一个部分吧。

5. 诗画结合也有庸俗的情况。南宋邓椿《画继》记载过皇帝考画院的画手,以诗为题。什么“乱山藏古寺”,画山中庙宇的都不及格,有人画山中露出鸱尾、旗杆的才及了格。“万绿丛中红一点”,画绿叶红花的都不及格,有人画竹林中美人有一点绛唇的乃得中选。“踏花归去马蹄香”,画家无法措手,有人画马蹄后追随飞舞着蜜蜂蝴蝶,便夺了魁。如此等等的故事,如果不是记录者想象捏造的,那只可以说这些画是“画谜”,谜面是画,谜底是诗,庸俗无聊,难称大雅。如果是记录者想出来的,那么那位记录者可以说“定知非诗人”(苏轼诗句)了。

从探讨诗书画的关系,可以理解前人“诗禅”“书禅”“画禅”的说法,“禅”字当然太抽象,但用它来说诗、书、画本身许多不易说明的道理,反较繁征博引来得概括。那么我把三者关系说它具有“内核”,可能辞不达义,但用意是不难理解的吧?我还觉得,探讨这三者之间的关系,必须对三者各自具有深刻的、全面的了解。在了解的扎实基础上才能居高临下去探索,才能知唐宋人的诗画是密合后的超脱,而倪瓒、八大的诗画则是游离中的整体。这并不矛盾,引申言之,诗书画三者间,也有其异中之同和同中之异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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